进入冬天，不是雾蒙蒙的天，就是淅淅沥沥的雨，好像真没几天是晴朗无垠的。尤其这几天，连续下雨导致气温骤降，窗外能见度很低。根据天气预报，气温只有五六度，冷得出奇。如此一来，只想一家人好好窝在家里，看看电视，刷刷视频，再做点想吃的美食，就觉得很是美好了。不过，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就是回村里吃“年猪汤”。

　　年猪汤，顾名思义就是快过年的时候，杀上一头大肥猪，宴请亲朋好友饱餐一顿，一同热热闹闹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感受浓浓的年味。年猪汤，又叫全猪汤、刨猪汤、旺子汤，是一种我的家乡历史悠久的民间习俗，也是一种传承了一代又一代人迎接新年的最重要的农家活动。据说，千百年来，它已沿袭成传统风俗，还融入了地方文化体系。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村，属于典型的丘陵地带。它，地处川东南，隶属泸州市合江县。虽然，随着物质和精神的日益丰富，村里很多习俗都在改变，但吃年猪汤才算是地道的迎接新年的厚重方式，始终没有改变。甚至，现在在村里还流传着“杀年猪才叫过年”的段子。其实，在我的家乡，迎接新年的方式还有很多种，像灌香肠、秋腊肉、吃年团饭、大扫除、放火炮、看春晚等，但在我的心里，最怀念的还是吃年猪汤。

　　时下，已是农历冬月，转眼便是腊月，临近春节了，村里已经陆续开始有人家在请吃年猪汤了。这段时间，行走在村里，到处都能看到农家院坝停满了车辆、客人欢坐一堂的热闹场景。在村里人看来，似乎只有吃过一顿年猪汤才算是真正的迎新年。只是，虽然现在吃年猪汤的也多，但依然没有上世纪九十年代那阵子喜庆。因为，我们能看到一桌又一桌围坐在一起的人，基本都是老人、小孩，更多的年轻人因要养家糊口，便长年累月地在外地奔波讨生活，很难得回家一趟，有的甚至好几年都不曾回过家。

　　今天，叫我们回来吃年猪汤的人是我保妈（当地人对干妈的一种称谓）。早上，我们早早地就起床收拾好家里的事情，便带着父母亲、孩子们开车回村里了，希望可以帮着他们打点下手。像做饭、切菜、洗碗、摆饭等都是可以的。我以为我们是最先到保妈家的，没想到她的亲妹子比我们还早，说是头天下午便坐了从赤水到合江的车过来了。我们有说有笑地一起在厨房忙碌着，好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现场了，毕竟以往更多的是直接来吃现成的。上午11点多时，亲朋好友们来得差不多了，一桌又一桌地围坐着。当饭菜上桌后，大家听着保妈说着动筷子了，便纷纷开始高兴地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席间传出一阵阵欢笑声，响彻云霄。

　　“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曾记得，童年时期，我总在村里听到过一些被传唱的民谣。那时，不太懂为什么一定要腊月才杀猪。如今，等我也长大了，才明白，因为腊月是最靠近正月过新年的月份，所以村里很多人家都会选择在腊月里宰杀一头大肥猪，再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一起共话今年的丰收与喜悦，畅聊来年的愿望和打算。

　　其实，那时，家家户户想要杀一头大肥猪过新年是很难的事情。更多时候，他们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也就是说，一户人家家庭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的，有条件杀过年猪的，等他们家杀了过年猪后，便在邀请乡邻吃团年后饭后，临走时再分别给大家带点走，就算是有了过年打牙祭的肉了。还有的就是，家族中的几个兄弟姊妹，大家商量着轮流来，今年你杀过年猪，明天我又杀过年猪，然后就把猪肉分给其他兄弟姊妹。如此一来，大家就都有年货过年了，不用眼巴巴地忧愁无肉要过造孽年了。

　　印象中，我家就是这样操作的。那时，因为猪肉很贵，考虑到我和小弟开学的学费问题，我家并不是每年春节前夕都能有一头大肥猪可以宰杀。最困难的是，我和小弟刚出生的那几年，因为要还超生弟弟时欠下的债务，所以就连续好多年都没有杀年猪过年，猪圈里喂养的四头猪全被父亲找人抬去镇上市场卖掉了。一个新年，要不就是乡邻们在杀年猪时割了一块肉给我们，要不就是父亲熬了几个通宵，编织出数个簸箕、筲箕、烘笼、扫把，才勉强换回一块肉，一家人喜庆地吃着过新年。

　　后来，随着奶奶在集镇上帮工做保姆，父母亲也在村里下苦力打小工，家里稍微宽裕了一点点，每年腊月里，才能留下一头一两百斤的大猪过新年。这头猪，从刚开始的几公斤，经过认真喂养，终于长成了膘肥体健的样子，个中艰辛不言而喻。父母亲也为了回敬此前乡邻们的诸多帮助，早早点就挑选了一个所谓的黄道吉日，专门请了个杀猪匠来家里杀年猪，还通知大家第二天都来家里吃年猪汤。从赶猪、按猪、放血、烫毛、刮毛、开边、剖肚、割肉等事宜，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都配合着杀猪匠忙碌着。等这些事情过后，杀猪匠便开始打理猪大肠、猪粉肠、猪心肺、猪肝、猪肾等猪内脏了。

　　父亲便一个人去屋后的山林中找棕树了。棕树身上的棕叶可是好东西。可别看它长得像一把大扇子，颜色呈青绿色，觉得很嫩容易折断。在经过父亲的手使劲搓着后，它们就变成了一根根棕绳，是挂猪肉最好的搭配了。因其轻便又很结实，哪怕随着岁月洗礼变成了淡黄色，依然还是那样牢固，而且还是山林中常见的一种植物，自然就成了村里人挂猪肉的首选了。

　　请来的杀猪匠很是厚道，忙活了大半天后，多少收了一点辛苦费，还帮着父亲将一块又一块的猪肉挂好放在案板上摆好。等猪肉全部凉透后又按预计的部分，一一抹上盐巴、花椒，平整有序地放在一个很大的瓦料水缸中腌着。差不多要腌制一个周的样子，这些生猪肉的血水才能全部被浸泡出来，到时便能将它们取出，再找一些青冈树的树杈子做挂钩，挂在烧柴火的灶头上方了。若是还有多余的时间，他们又忙着切点肥肉加瘦肉，开始忙着灌香肠。同样是将装好的一节又一节的香肠，用细线套好后，一串一串地用树杈挂在灶头上秋着。如此，烟熏火燎数个月后，它们就成了色香味俱全的腊肉香肠了。

　　腊肉香肠，不光是村里人对远道而来客人的热情招待，还是可以保存大半年不易坏的绝佳美食。这个风俗习惯，寓意新的一年红红火火到了各家各户中，因此也被一直延续到了今日，往后还将继续传承下去。

　　我的记忆里，吃年猪汤的那天，周边的乡邻都来了，不管老的少的还是中年的，很多还早早地就来我家帮忙了。男的女的齐上阵，都拴着一块花围裙忙碌着。有的在院坝里择菜，有的在清洗碗筷，有的在擦桌子摆碗筷，有的在厨房里烧火，有的在灶台后炒菜，有的还在案板上切肉。总之，院坝和厨房里都有忙碌的身影晃动着，还时不时传出大家摆龙门阵的哈哈大笑声。

　　没多一会功夫，满满一桌子饭菜便端上来了。有炒白菜、青椒爆肥肠、蒜苗回锅肉、血皮菜炒猪肝、韭菜炒猪腰、芹菜炒肉丝、萝卜十全汤、莴笋叶血旺汤、白水青菜汤等等。而十全汤，主要是由猪的喉、舌、心、肺、肝、胰、肾、肚、粉肠、裙边等10样内脏混合炖制而成，表示让客人们真正感受了一年来这头猪的丰收。这些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都是川菜的代表。寒冬里，它们香味扑鼻，随着冬日里的一缕微风，轻轻飘像远方，让人老远都能闻见，馋得人直咽口水。

　　主人家一声吆喝，招呼着宾客们赶紧趁热，上桌吃饭了。大家纷纷团座拢来，在主人家的祝酒词中，在场的所有人一同举杯共庆今年的丰收，迎接佳节的到来。席间，亲友们还相互划拳、敬酒，大老远都能听到大家的嘻哈声，好生一幅祥和团圆的画面。对于有些家中有事没能到场吃饭的亲友，父母亲还会特意给他们包些扎包儿（zha ber，当地人对于捎带吃食回家的俗称）带回去，以此表示对亲人和长辈等人的牵挂和孝敬。

　　可以说，小时候，我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不光有新衣服穿，还能有年猪汤可以吃。吃年猪汤的这一天，是我家一年当中为数不多的丰盛日子，更是紧密连接“亲情、友情、乡情”的热闹盛宴。成年后，它成了我远走他乡打拼的难忘乡愁，一抹萦绕在心间镌刻在骨血的深刻记忆，像闪电一样拷问着我的灵魂，警示着自己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回家的路。数着日子，又快过新年了，希望今年可以如愿回村，和亲友们好好聚聚，唠唠家常！（江亲莲）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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