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亲莲:奶奶的生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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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亲莲
发表于: 2025-01-09 19:32
一
“稻香秫熟暮秋天,阡陌纵横万亩连。”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奶奶一年中最最繁忙的季节。与其说是秋天丰收,倒不如说是奶奶的劳碌日子又来了。因为我家的秋天,其实在我清晰的记忆中更属于奶奶,特别是房前屋后那一块块的庄稼地,就都是她的“王国”了,想要如何打理它们,全凭她一个人的喜好。
奶奶是个苦命又很自强独立的女人,在我们村里也是叫得响的“人物”。没办法,谁叫她的丈夫身体一直不好干不了农活,而一起生活的儿子又外出打工挣钱去了呢,还留下了两个孩子以及六份田地给她照看。别的先不说,就光说怎么把这一切都照看得稳稳当当就已经是很难了。可奶奶还非得凡事都认真较劲,说是种庄稼就要种得有模有样还得增产增效,不能给孩子丢个烂摊子在那里,等他们回来时一切都是好好的。
是呀,奶奶的孩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在40多岁时,便带着母亲去泸州市区做劳力了,这也是当时没办法的办法了。眼看着两个孩子都要相继上中学大学,高昂的学费就是一道拦路虎,总得有个谋生的方法才能维持下去,毕竟靠着这一亩三分薄地除去上交公粮外也就紧够吃的,作为一家顶梁柱的父亲此时就算再舍不得这片熟悉又生养自己的土地,还得艰难做出抉择。
看着我们一双双含着泪水又期待的眼神,父亲还是带着母亲背上简单的行囊坐上了去市区打工的气包车。随着车子的渐行渐远,我们此后与父母亲的相见少得就像森林里的老虎一样。想要见上一面,都得等到过春节去了,还是短暂的三四天,便又背着行囊走了,留下一双老人和一对儿女守着有些安静的老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而今这个家,便由奶奶撑着了。
二
在我的儿时记忆中,我多半是跟随奶奶睡着长大的,我睡这一头奶奶睡那一头,应该说这便是卧室有限的情况下,最合理的搭配了。
每天晚上,奶奶会先收拾好桌上的饭菜和碗筷,然后烧水给我们洗澡洗脚,等我们洗漱的功夫,她又忙着找来一个玻璃瓶,里面倒上一半的开水,盖上盖子后,就直接放在被窝里。要是天气太冷的话,她偶尔还会找来父亲曾在家时编织的烘笼(竹编烤火工具)放上一些桴炭(已燃烧过的木柴遗留下的炭渣)放在被窝里,又找来一件薄一点的旧衣服直接盖上烘笼上面,然后才将被子搭在上面。
等我们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奶奶便将手伸进被窝里,感觉已经很暖和了,就把先前放进去的玻璃瓶或是烘笼一一拿出来。再给我们把脱下的衣服收拣到一边后,又用手将被子的四个角使劲压一压,然后才放心地将房门关上出去了。听着堂屋里叮叮咚咚的声音,我知道,现在的时间才算是真正属于她的时间了。
奶奶把白天从地里挖回来的红苕一个个地慢慢挑选,先将颜色光鲜、长相漂亮、完好无损的红苕放在一边,又将被锄头挖烂掉的、不好看的挑出来放在另一边。据爷爷说,她就这样一直分拣着,大概差不多后半夜的时候,才去睡觉的。这样分拣,主要是为了等红苕全部挖回家后,将好的保存下来在适合的时候背到镇上集市去卖,再换点盐巴、酱油、陈醋回来。剩下的那些,则留着每天混合着米糠、麦麸子等煮来喂猪喂鸡鸭鹅等。
听着家里的大公鸡打鸣了,奶奶便翻身起床了,不会像我有赖床的臭毛病。她从鸡窝里找到一个新鲜的鸡蛋,拿个碗去掉蛋壳就打进去了,然后用一双筷子顺着碗的边缘有序有力地搅和起来,看着圆圆的蛋黄和顺滑的蛋清慢慢融为了一体,呈现出黄灿灿的颜色后,便放在锅边等着了。然后,她又抱来饭甑子(用木头或竹子做的蒸米饭的工具),用勺子舀出两碗昨夜剩下的米饭备着。
奶奶转身便一屁股坐在灶台后方柴火堆里,随意抓了一把稻草放在怀中,又拿出放在小洞口的火柴盒,抽出一根划燃,然后把稻草点燃,再放进灶烘(hong,谐音,烧柴火的洞口)里。看着有了火苗子,她又找来几根干竹竿架在上面,等全部燃起来以后,就去端了一碗猪油过来。铁锅烧得火辣辣的,用手在上面试一下温度都能感觉很是烫手。她慢慢地用勺子舀了一点猪油放进锅中,用锅铲将油荡开,然后倒入之前打好的鸡蛋液,随着油温的不断升高,锅中的鸡蛋液逐渐变成了一大块金黄色的鸡蛋饼。
终于可以下米饭了,奶奶将先前舀好的剩米饭一股脑地倒进去,又用手抓了一点点毛毛盐,再放入几滴先市酱油调色,便用锅铲使劲地将米饭和煎好的鸡蛋一一按压搅拌,使其能充分融合产生最大的化学反应。没多大一会功夫,感觉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蛋炒饭的味道,瞬间让人的味蕾有了反应引得人直吞口水。看着差不多的时候,她又走进了卧室,拉开灯,叫我和弟弟起床洗脸刷牙吃饭,说是吃完饭好去上学了,不然待会要迟到了。
闻着久违的蛋炒饭的浓郁香味,我和弟弟都不想赖床了,直接翻身穿好衣服就下床了,简单洗洗便一人端上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毕竟在那个吃肉很少的年代里,能有一碗蛋炒饭吃着已是莫大的幸事了。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的,奶奶便在一旁找了个大簸箕,拿着菜刀开始切宰昨天割回家的红苕藤了。一下、两下、三下,慢慢地,她的脚边呈现了一小堆的红苕段,有即将淹没她双脚的趋势后,便又用手将它们一一刨到簸箕后方放着。
我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奶奶便从卧室找出书包放在凳子上。等我们真得全部吃完后,又急匆匆地收了我们的碗筷,转身将书包套在我们身上,催促我们可以走了。我们背着书包还拿着她提前蒸好的小红薯,一前一后地往山路上走去,看着我们渐渐消失在了路的那头,她才似乎放心地往厨房去了。
听爷爷说,奶奶一天的事情可多了。等我们走后,奶奶又将刚切宰好的红苕藤用大水瓢舀去铁锅中放着,加入满满一锅水,再慢慢烧火将它们煮熟。熟了以后,又找来两个大的水桶,将煮好的猪食舀进去装满,便又用扁担挑着去了猪圈。4头半大的猪仔看着熟悉的主人和熟悉的食物味道,纷纷发生哝哝的声音走到了猪食槽面前,应该每头也有100多斤了,所以每次奶奶都要挑几担猪食才能喂饱它们。等猪呀鸡呀鸭呀鹅呀都喂好后,她又扛着锄头、挑着箩筐去地里继续挖红苕了。
差不多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奶奶才回家。那时,爷爷在家已经把米饭煮好了,就等她回来炒菜吃饭了。她三下五除二地洗了下手,便系上围裙,站在了灶台那里,将之前顺路从自家地里拔回来的大萝卜用冷水洗洗就开始用菜刀切成片。对,今天中午就吃炒萝卜片了。还别说,用几个小辣椒,加一根蒜苗叶,奶奶炒出来的萝卜片可下饭了,香甜可口的,我一般能吃两大碗米饭呢。
三
其实,每一年的农忙时节,父亲都有打钱回来,希望奶奶能请一两个小工,帮着插秧子、搬苞谷、打谷子、挖红苕、点小麦等等。可她总说,父母亲两个人没什么知识文化,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里,靠着仅有的一点劳力,干着很多人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才换来为数不多的工钱,自己也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在家里的人更要懂得珍惜和节约,钱该花就花不该花就不要花。
所以,奶奶从来也不舍得用父亲打回来的钱,实在是忙不过来时,自己就熬更守夜地多干点,早上起床早一点,用她的话说,再多的活也总有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关键是她还抽时间坐在堂屋门前的草鞋机上编织起了草鞋,说是多少能做出几双来,也可以拿去镇上卖,补贴点家用。而父亲给的钱,她一直给他们存在,还表示今后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我记得有一次,奶奶因为抢收地里的苞谷,被一场大雨淋了很久,结果穿着湿衣服的她回家没多久就得了重感冒,头痛脚轻地,人也站不起来。我和爷爷焦急地给她请来了村医生,村医生一看奶奶的情况就说不光是因为淋雨感冒了,还因为长期积劳成疾,身体抵抗力才会下降的,还让她今后要注意休息,别那么拼了。可奶奶还是放下不地里的苞谷,说是就剩那么点了,再不搬回来就要等着生霉发芽烂在地里了。
第二天,她简单用开水吞服了感冒药后便又背着背篓急匆匆地赶到苞谷地了,硬是将剩余的苞谷全部搬回家了她才放心。后来,父亲叫亲戚回来送信时,我还把奶奶因干活累到生病这事特意告诉了他,就是希望他能回来劝劝奶奶,别那么拼了,人又不是机器,连轴转有几个人能扛得住呢,再说这个家可不能少了谁呀。上有老下有小的,中间还有那么多块庄稼地要人耕种呢。
父亲也自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赶在奶奶生日那天回来急忙忙地吃了顿家常便饭。看着她高兴的样子,父亲也不好再说她,只得简单地提醒她要注意身体,这个家还需要她撑着呢。奶奶还半开玩笑地说着:“放心吧,阎王爷现在还舍不得收我呢,我的孙儿们还没长大,我的儿子媳妇还没回家呢,我的庄稼地也还没全部打理好呢!”
虽说现在很多地方种地基本已经实现机械化了,但是我们这个地方属于丘陵地带,田地多是人工耕种、打药、收割、浇水等。特别是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奶奶和爷爷也不会使用机器,索性就一直用最传统的方式开展农耕行为了。一天天,一年年,奶奶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始终辛勤看护着自己的家,守护着自己的田地,对这片属于她的土地始终不离不弃。细细数来,奶奶应该一个人撑过了十多年,本来就有些微驼的脊背后来更驼得厉害了。
曾经好几次农忙时,父亲短暂的回来过半天,还对奶奶说若是实在干不下去了,就把土地全部流转给村上吧,这样一来她也不用这么辛苦,还能有一笔小的收入,田地还不会荒废,不是一举多得吗?可奶奶一口就回绝了,还坚决地表示,这个家只要有她在,田地就有人耕种,荒不了,等实在是干不动了再说吧。看着她如此固执的神情,父亲也就再也没提起了,只是依然会每个月定时寄钱回来给奶奶家用,但她并没有动那笔钱。
就这样,直到奶奶再一次因病倒下,这笔钱又一次性地全部回到了父亲手里,里面还多出了一部分,应该就是她抽时间卖草鞋、卖红苕、卖大米等筹集的钱。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奶奶,脑海中又浮现出她佝偻着身子在田地之间劳作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她却微笑着说让我赶紧回学校,千万别耽误了学习,好好读书才是最要紧的,还不忘用手将我往外赶。
父亲还告诉我说,奶奶曾对他讲过,将来等到她百年归寿时,就把她安葬在自家屋后的竹林里,这样她既能看看我们,又能看看这片熟悉的庄稼地了。也许,她早已将自己当成了一株庄稼吧,随着时光流逝散发着愈浓的丰收芳香。父亲没有违背奶奶的遗愿,真的将她安葬在了屋后的竹林里,转眼一晃就是十来年了。现在,奶奶的坟茔上早已长有少许几颗野草小花永远陪伴着她,但这一小块干燥的泥土里便再也长不了其他更多的生物了。
深秋的夜晚宁静而清凉,我倚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过往的熙攘车辆行人,思绪凌乱着。奶奶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城,也没有见过这方场景,她将一生奉献在了这个家里,也奉献在了这片令人魂牵梦萦的土地上,始终像一颗星星那样守望着我们。奶奶,我想你了……(文/江亲莲)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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