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中秋节。

        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到中秋，便会更加地想念老家，想念父亲以及跟父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跟父亲最后一次过的那个中秋节，成为我一生中最后的念想，也是我这一生最难割舍的部分。

       七年前那个中秋日，二弟和三弟刚好出差省外，母亲又到昆明小弟家照顾临产的弟媳，离家远。只有当时还在乡镇工作的我离老家近，就由我陪着父亲一起过。现在想来，因一直忙于工作，那个中秋是我单独跟父亲一起过的唯一的一个节，也是最后一个。

       那几年我所在的乡镇正在热火朝天地抓小城镇建设，脱贫攻坚也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中秋节本来要加班，接到父亲电话说他双手不知咋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碗筷都拿不稳。于是我将手里的工作交接好后立即往老家赶，和父亲一起过个节。

       那天我陪父亲到乡卫生院检查，又按村里老中医建议跟父亲一道在寨子附近采挖了一些草药，用作父亲的辅助治疗。同时在乡场上买了些菜品，连同家里的腊肉、香肠，弄了几个小菜，陪父亲喝点酒，算是父子俩中秋节最有仪式感的主打项目。

       父亲从厢房的橱柜里拿来一瓶酒，说是那年在特区酒厂上班的二姑父送的，一箱六瓶，都有好几年了，现在就剩这一瓶。我们本地酿的酒，好喝，喝着亲。

       我拿过来看，原来是六枝九龙酿造厂生产的九龙液，1993年的，是实打实的老酒了。“九龙液”酒我知道，1983年荣获“贵州名酒”称号，1986年在贵州省第四届酒类大赛中，再次蝉联“贵州名酒”称号和银樽奖，1990年荣获中华百绝博览会金奖。

      经父亲一说，我似乎有些印象，才记得好几次过节，父亲拿出来喝的就是九龙液。青铜色陶瓷瓶身，祥龙飞舞，正面贴着繁体的“九龙液”“中国贵州”标签。再看绘着龙纹的外包装，上面详细介绍了酒的特点，都是用的繁体字。文字为：本品系以高粱、糯米等五种原料，以传统工艺，取九龙泉水精酿而成。具有无色透明、窖香浓郁、进口软绵、醇和甘爽、尾净味长之典型风格。

       我说，每次我们回来过年过节，你拿这个来喝，我咋没多少印象呢？

       父亲说，每回过年过节，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忙前忙后，哪顾得上看是喝哪样酒。有的时候，也拿你们买的老习酒呀、竹叶青呀、老平坝呀来喝，你当然记不得了。

       父亲拿过瓶子说，贵州酒大多是酱香的，这个跟习酒比起来，酱味还要浓些，顺口，酒体也干净，厚道。今天就我们父子两个，不信，你静下心来尝尝。真的好喝。

       父亲是个读书人，当过民办教师，做过生产队的会计，是老家远近有点小名气的“秀才”。他很少抽烟，我们上学时管着不准我们抽，我跟几个弟弟至今都不会抽烟。但父亲天性爱热闹，喜欢结交朋友，平时也喜欢喝口酒，酒量不大，喝多点也不会惹事。小时候看到大人喝酒很好奇，也有些莫名的羡慕，于是趁父亲不在家时我就偷偷地倒他放在橱柜里的老土酒来尝。每次不敢多倒，就那么一点点，虽然辣喉辣肚的，但就着橱柜里的剩菜，却很有仪式感。因为有了偷酒喝的经历，我们兄弟几个虽然都会喝点酒，但除了我之外，几个弟弟对酒都是浅尝辄止。逢年过节和朋友聚会，也只能喝个氛围，凑个热闹。

       父亲对酒是有感情的，品酒也有他独到的地方，无论是老家酿的散苞谷酒、米酒，还是我们给他买的瓶装酒，他都能区分出个优劣、良莠来。跟几个老朋友老寨邻在一起，谈到酒，他总是滔滔不绝，丁是丁，卯是卯，一套一套的，朋友寨邻们只有听他讲的份。

       由于平时忙于工作和琐事，除了春节和清明挂青，我跟几个弟弟一起回家过节的次数不是太多。春节和挂青时几乎都回去，人多，热闹，我们往往都带了酒，大多是酱香类的，偶尔也带件把清香型的竹叶青。我们知道，父亲对酒有自己的偏好。

        我对父亲说：“你平时除了老家酿的苞谷酒，就只喝我们给你买的老习酒、竹叶青和平坝窖酒，九龙液也是买散装的，这种年份老酒后来买不到了。”今天就用心的跟你一起品品。

       父亲说，你们一直都忙，回家就像住旅店，来去匆匆，吃饭时哪会仔细看喝的是哪种酒。”

       是啊，一年中我们回老家过年过节，都是老屋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父亲母亲最高兴的日子。节过完，我们就离开，老屋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落寞。于是，父亲和母亲，又在期盼中等待着下一个年节，下一场热闹。喝剩的酒，满瓶的，父亲一般不再打开，他说只将开过的喝完就行，怕酒挥发。况且一个人喝，没劲。有时候想喝了，都要邀约寨上的老邻居一起。

       那段时间父亲肠胃不好，停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酒。中秋节那天，我记得自己喝了两杯，大约四两，父亲心情好，喝了近二两。父亲边喝边看着我说：我说得对吧？是不是很受吞？

       我说真的好喝，等你身体好起来，我再陪你喝。

       后来，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好转，他也一直没再喝酒，那大半瓶喝剩的九龙液，就一直放着。第二年中秋节还没到，父亲就走了。

       听母亲说，父亲走时很平静，那几天精神也好，总是对母亲说早都没喝酒了，想喝点，母亲没让他喝。那天他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一边做家务一边跟他说着话。隔一阵没听到反应，母亲去看时，父亲已咽了气。可能是怕我们看了难过，就匆忙离开了，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父亲走后，那个酒瓶总是装满酒，母亲一直将它放在老屋父亲的遗像旁。我想应该是母亲想弥补一点没能让父亲走时能喝上最后一口酒的缺憾，同时也留个念想。而我答应陪他喝酒，也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每年中秋，我们都将瓶里的酒倒出来陪父亲喝。亮灯节和清明节，我都带着这个酒瓶装的酒，隔着厚厚的墓碑，给父亲满上一杯。再听父亲讲述那些关于酒的家长里短，再续我们父子的一世情缘。

       又是一年中秋节，我们齐聚祖屋，父亲也仿佛从未离开过。面对满桌菜肴，共同满上一杯酒，敬父亲，敬岁月，敬所有远去而又不曾远去的时光。（原载2025年10月27日《六盘水日报》“文苑”副刊）

        作者简介：翔子，原名龙翔，中国诗歌学会、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文摘报》《绿风诗刊》《散文诗》《青年文学家》等报刊并收录各种选本，散文《小窗》永久性收藏于中国青少年作家代表作陈列馆。